🍬谈笑

【方王】长梦回溯

    

     搭配BGM summer-keshi

◎

 

王杰希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他，先于比赛后的领奖台上，看着底下黑压压一片的人头涌涌，他独自在那头站了很久，而后人群散去，他脚步轻缓，挪动到不远处的观众席上，找一个空位坐下，周围空荡荡的，了无气息，他静坐在那，目视前方，偌大的会场只剩他一人，孑然落寞的身影，四周安静得只回绕他的呼吸声。

 

许久，隔着他不远处，又有一人坐下，与他无话，同样目视前方。王杰希以余光瞟人，看不清楚对方面貌，只见身形单薄，浑身透露着一股清净而稳定的气息，似对他微笑，但他视线开始模糊，来不及对上对方的欣然笑靥，就在座位上陷入沉沦，闭上眼睛。

 

他在宁静和茫茫中醒来。

 

许是在飞机上坐着太久，倚靠的座椅粘合他的身体，以至于刚在梦境中从脊背传来的酥软感莫名真切。他将眼罩摘下，重获光明，布绳勒得耳朵发红，微微有瘙痒的感觉。他刚沉睡时歪着脖子，这下醒来，脖颈的酸痛感仿佛点开开关瞬时重启，折磨起他的痛感神经，他长缓一口气，活动筋骨，看向窗外，已是天亮。

 

坐在旁边的女士见他睡醒，微笑致意，轻声用英文问他睡得如何，他点头答应，说睡得不错，女士递给他一瓶水，旁边有乘务员路过，也给了他点食物，他依次道谢，把食物整齐地摆在面前的桌子上，轻啜口水，看见女士给身边儿子拉紧毛毯，用纸巾细细擦拭儿子的脸庞。

 

他别过脸，继续看向窗外。临窗总是观赏风景的最好位置，能看见大片大片堆积的层云和真实的湛蓝，王杰希把头往下侧，看到一条似乎没有尽头的海岸线，海水的蓝与天空的蓝相互照应，哪边看着都是超脱世俗的美好。底下的蓝同样有着一些白色点缀，是参差不齐的高楼大厦，冷峻干净，还有白帆飘过，留下一条长长的水痕。

 

耳边又响起当时方士谦在电话里绘声绘色描述悉尼的画面，他说，这儿气候宜人，又不用担心太热又不用担心太冷，真实的碧海蓝天，在房间睡一下午，晚上跑出来吹吹海风，喝喝啤酒，或者白天给脸做个SPA，享受一下天然的阳光，要不去深海里屏住呼吸，反正，怎么都是好的。

 

这番说法成功勾起王杰希的兴趣，他问，如果我要去，怎么招待？

 

房间任住，保管吃喝，顺带陪玩，包服务满意。

 

王杰希当天晚上便订了飞去悉尼的机票。

 

这样想，在天空飞行的时间已然挺久，海岸线初露形状，也就意味着距离悉尼的路途并不遥远。他咀嚼起食物，威化饼干的甜意在口腔中央蔓延开，好吃但干，他拼命喝水，旁边的女士又和他闲聊起，问他是否去悉尼旅游。

 

王杰希笑起来，打自内心的舒缓，慢慢说道，去见一个老朋友。

 

◎

 

悉尼今天是一个大晴天。

 

阳光正好。王杰希刚下飞机，拉起箱子给方士谦打电话，打了几个未果，只好信息轰炸，他几条消息编辑到一半，方士谦的电话又火急火燎地打进来，他刚接起，就听到方士谦的哀嚎：“老王！对不住！我开题报告还没写完，一会就要交了！你自己过来可以么？”

 

“可以吧……”王杰希有些迟疑，一时间异国他乡，他还有点蒙，方士谦那边已经开始给他出谋划策，“我一会发个地址给你，你出了机场就找辆车让他直接搭你过来，不远的，也不用换乘。”

 

王杰希默默记下，一边拿着手机，一边拉着箱子继续往外走。机场人多，往外走和往里走的人拼命擦肩，大多形色匆匆，脚步繁忙，他跟不上那样的节奏，只能任由人流带着他往外挤，方士谦在电话那头比他还急，王杰希笑笑问道：“车费报销吗？这才刚下飞机，服务就不行了。”

 

“我……”方士谦一时语塞，满口的不知所措，“天降人祸真的，我本来都已经准备出来接你了，谁知道教授突然把报告的deadline提前了，不过也怪我拖拖拉拉。”

 

“行了，没事，我知道怎么去了，准备上车，先挂了，一会见。”王杰希说完，便挂了电话，点开方士谦给他发的地址，招揽车辆，好在过程都还顺利，他成功上车，又给方士谦发去一条讯息。

 

他摇下玻璃窗，悉尼的碧海蓝天眼下不再是愿景，与脑海中刻下深刻印记灰雾茫茫的北京，形成鲜明对比。北京大多时候艳丽却也浑浊，如果真要在世间飘零，选择悉尼这样干净清明的城市，或许会好很多。

 

司机和他交谈，也问他是否来旅游，他重复答案，是去见一个老朋友，心底不由而然升起期待，对一会的见面开始遐想，方士谦是否还浑身不羁一股子干劲，还是随着岁月流逝被磨去棱角，他想，总还是会有些变化的，毕竟他也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一些自身都察觉不到的蜕变。

 

到了目的地的时候，王杰希从车上下来，一眼就见到一座三层高的复式洋楼，蓝白瓦砖，在熙熙攘攘略显嘈杂的街道上，宁静得如一个新的领域，他有些惊异，大门微开，他走过去，轻推门把手。

 

踩在木质地板上，行李箱发出滚动的声响，他还没来得及捕捉方士谦的身影，突然一个庞然大物冲他扑来，挂在他身上，王杰希吓一跳，定睛一看，是一只肥硕的橘猫，此刻已从他身上下来，舔舐他的裤脚。

 

“我的天，它怎么动作比我还快？”熟悉的嗓门，王杰希仰起头，见方士谦揉着蓬松的头发，脸上悬着一副黑框眼镜，一身休闲装束，踏着拖鞋急忙走来，看见他便不由笑，“招待不周，欢迎成功到达。”

 

许久未见，方士谦身上透露着的气息截然不同，比起以往锋芒毕露，祥和很多，眉宇间倒多了几分英气，眼神还是向外散射自信的光芒，却又带着一丝柔和，目光变得犀利，仿佛要将别人看穿到底。

 

王杰希蹲下身摸起橘猫毛茸茸的脑袋：“你这是，摇身一变成包租公？”

 

“哇，你这话听起来太熟悉了，现在根本没人在我身边讲这种话。”方士谦扶扶眼镜，“很遗憾，房子很好看但不是我的。我导师的，他们一家现在不住这边，他人好，就供给我们这些学生住，现在托我看管，你来得正好，最近住楼上的学生全去参加活动了，房子没什么人。”

 

橘猫很享受王杰希的抚摸，坦出肚皮，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王杰希继续问道：“那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是只有我俩，三楼一向不开，二楼房间就都满了，一楼也没几间开放，我和老师说了一声，你可以在三楼挑个房间。”方士谦扬眉，“房间任挑我还是可以保证的。”

 

王杰希感叹，果然方士谦在哪都可以混得如鱼得水，他伸回手，橘猫还是在往他身上蹭，方士谦皱皱眉，抱起橘猫：“这只猫叫vivi，也是老师家的，虽然现在胖得很不vivi，它平时是很黏人，但怎么这么黏你啊？”

 

王杰希答：“以前在俱乐部的时候，几只猫都很黏我的。”

 

方士谦反应过来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他把橘猫往王杰希怀里塞，提起王杰希的箱子，走在前方：“跟我上楼吧，挑房间。”

 

王杰希抱着vivi，无言地跟在方士谦后头，视野偶尔闪现方士谦漆黑的发梢，他有些走神，方士谦已经熟稔地掏出钥匙打开一间房间，冲他说道：“就这间吧，整层唯一景色最佳海景房，别的估计你都看不上了，这间绝对包你满意。”

 

王杰希四周环顾了会，房间是干净整齐的布局，有一扇偌大的百叶窗，往外看，的确可以看到海水波澜的片海，他点点头，轻声道：“就这间吧。”

 

方士谦勾起嘴角：“那就，欢迎你来到悉尼。”

 

◎

 

方士谦来澳大利亚也不久。

 

方士谦虽是退役，但他俩时常保持联系。王杰希还在赛场上杀红了眼，比赛训练复盘三头倒的时候，方士谦已经因为念书去了一个又一个的国家。他们依旧存留以前的默契，王杰希如若繁忙，方士谦绝对不会打扰他。但也有例外的时候，那天王杰希都要睡了，接到方士谦的电话着实诧异。

 

方士谦开门见山，说他英国研究生已经毕业，现在有一个保送读博的机会，只不过在澳大利亚，他很苦恼，他的专业注重实操，家里也一直承担念书的费用，他不知道现在是应该早日步入社会顺带减轻家里的负担，还是紧紧抓着这个读博的机会继而深造，迷茫不知怎么确定方向，失眠了很多天。

 

王杰希说，别想了，你能保送读博有多少赌的成分在里面，有就不错了，赶紧去读。

 

方士谦说行吧，拖着他从中国带去英国的行李箱，辗转多处又去了悉尼。

 

轮到他也一样。退役已经一段时间，王杰希也是整天浑浑噩噩不知道干什么好，方士谦就劝他，别想了，退役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肯定是四处旅游放松身心，该玩就玩，赶紧打包行李过来悉尼，我招待你。

 

无人能及的默契。

 

眼下在悉尼的这栋洋楼里，王杰希新鲜地看着方士谦准备晚餐，熬了一口淡汤，白瓷盘上盛上咖喱米饭，顺便做三明治，从袋子里拿出没有麸质的面包片，放面包机里烤熟，先抹橄榄油，铺一层菲达奶酪，再夹西红柿和生菜，蔬菜看起来颜色满是生机，面包夹好，切成两半，再撒上些调味粉，大功告成。

 

方士谦把食物依次摆放好端过去，见王杰希考究的表情，犹如看智障的目光回怼回去，嘴上叨叨：“生活所迫，味道经多人尝试评价不错，多多珍惜。”

 

王杰希真是忍不住要鼓起掌，咀嚼食物的时候表情也随之而变，吞噎下去啧啧感叹：“有这技术你为啥不早点修炼成功取代微草饭堂的阿姨？”

 

方士谦没好气：“想得美的你。”

 

吃得肚子饱满，王杰希见厨房旁边的柜子里林林总总摆着五颜六色的酒瓶，勾起兴趣前去查看，方士谦见状，探出头来：“很多都是老师的藏酒，有一些是我的，前几天刚买的一瓶葡萄酒不错，度数不高，要不要试试？”

 

“可以。”王杰希点头。

 

方士谦找来两个高脚酒杯给满上酒，两个人又坐在饭桌上喝起来，一同消化，葡萄酒的确好喝，入口清甜不腻，王杰希突然想起，向方士谦问道：“宣布退役之后那天晚上你在做什么？”

 

“坐在房间里一个人喝酒，然后看着太阳升起来。”

 

“一样。”

 

他们碰杯。

 

◎

 

林杰发来长消息问他，此次竟然已经决意要去见方士谦，是否已经做好直面内心的准备。王杰希见着消息，对于这位即使离开硝烟的战场多年还一直对他关爱有加的前任队长感激不尽，却又一下不知从何说起。

 

林杰最能懂肩膀上负担过重要挤压心脏的那种痛楚，王杰希回想起多年以来，兢兢业业，青春年月全奉给荣耀，还要费神竭尽全力找一个接班人，才得以全身而退，现在来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不知是否已晚。他真是太累，已经不是言语可以叙说的级别，想想还是敲下一行字，他要找的答案，只有在方士谦身上才能找到。

 

林杰说，不要怕后悔，大方询问就好，即使结果不尽如意，你们各自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盯着消息很久，想寻回飞机上的梦境，看看旁边那人的样貌，但睁着眼睛，一夜无眠。

 

隔天方士谦来敲他房门，看见他眼皮底下乌深的黑眼圈，奇怪地问是不是房间睡不舒适，王杰希摇摇头，只说不关房间事，有些认床，所以没有睡好。

 

方士谦没有再问，让他下楼吃早餐。

 

方士谦住一楼，已经吃完东西，在他对面撑起电脑快速敲打，王杰希啃着面包，瞧了瞧方士谦电脑屏幕上令人眼花缭乱的代码，都觉头晕，专心致志吃起早餐，方士谦不忘向他吐苦水：“昨天连夜奋战总算交了，今天一大早就打回来让我修改，不知道又要改到什么时候。”

 

王杰希喝口牛奶：“那你今天不是不能做导游？”

 

“不急吧。”方士谦回，“反正你在这也呆挺久的，随处逛逛先，看你昨晚又没睡好，下午再睡睡吧。一会外面街道有集市，可以去看看。”完了补一句，“等我这边事情都搞定了，马上给你安排。”

 

王杰希答应下来，反正他这次来悉尼，最主要的目的的确不是旅游。加上他现在着实有些精神状态不佳，怕也是提不起兴致逛游景区，他吃完早餐，出去晃了晃，在街边买了吃的，顺便给方士谦捎带一份，两人午餐解决，他回房间，终于踏实地进入梦乡。

 

他梦见那个空荡荡的周围，他独自坐了一会，依旧有人来坐他身侧，他还是看不清样貌，醒来，下午五点四十，外面黄昏已经占了半边天。

 

王杰希下楼去找方士谦，中午吃得很饱，还不觉得饿，方士谦也一样，做回三明治，只是换个口味，两个人吃完，坐在饭桌上相顾无言。

 

去散步吧。方士谦提议。

 

他们起身收拾东西，走往海边，黄昏还未完全落下，碧蓝的海水也被染成辉煌的灿金色，他俩穿着拖鞋，在沙滩上来回游走，王杰希脚上踏着的还是方士谦给他找的，刚出门的时候方士谦揶揄了他有十分钟，王杰希也奇怪起收拾东西的时候明明所有东西都核对清楚，也心安理得地出门，但天算不如人算，还是漏了这一样，面对方士谦的调侃也吃瘪，不想理他，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走着，最后还是肩并肩。

 

方士谦给他介绍不远处的建筑分别叫什么，王杰希仔细聆听，沙滩走到一半，两人驻足看了一会景色，方士谦不由兴奋：“我来这里这么久都没看见过这么好看的黄昏配这片海，你等我一下，我去拍几张照。”

 

“去吧。”他话音刚落，方士谦已经拿着手机往别处走去，王杰希发现不远处有桌椅，走过去坐下，注意到旁边有位女士，带着白色的太阳帽和墨镜，面前放着一杯咖啡，似乎也在欣赏景色。

 

他们隔着一张桌子，女士问他，中国人吗？

 

是，他点点头。

 

“是来旅游吗？看着像是来读书的。”女士笑笑。

 

王杰希摇摇头，已经过了念书的年纪，他说：“来这边找朋友。”

 

“挺好的，哪像我上了年纪，才出来走走停停，看看风景。”女士摘下墨镜，眼色聪颖，一看就是久经世事的模样，眉眼里都是故事，她的笑很温和，“年轻的时候如果有什么烦恼，一定要尽力解决，不要留到此时后悔，再走走停停，也排解不了心中忧郁。”

 

王杰希垂下眼睑，心下一跳，被说中心事，他与女士攀谈：“哪怕结果可能不好，也要去做吗？”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都是不尽如意的，好的也有坏的一面。”女士说，“活自己很重要。以前读书读到的句子，想要优雅老去，要勤力洗洁护理肉身，不烟不酒勿沾毒药，睡眠充足，不可吃饱，常带三分饥，恋爱也是，多享受异性陪伴，勿奢望对方仆心仆命。*”

 

王杰希微笑，他听不太懂，但也想问：“同性伴侣也一样？”

 

“一样，挚爱之人何来性别之谈？多享受就好，如果喜欢，尽量去说，别到时后悔身边人不是自己想要的，伤人又伤己。”

 

他还想问些什么，方士谦已经走了过来，在不远处向他招手，他也抬起手腕回应，女士问他：“那是你爱人？”

 

王杰希一愣，微低着头说：“不是。”

 

还有一句以后也许是，没说出口。

 

“你看他的眼神不同。”女士言罢，站起身，“可以想想我刚和你说的，祝你好运。”

 

这就是多少人说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王杰希回过神，方士谦站在他身边，女士已不见踪影，方士谦满脸疑惑来回看去：“你刚刚在和那个女士交谈？说了什么？”

 

王杰希没回他，轻推他的肩膀，催促道：“回去吧。”

 

◎

 

他再次做回那个梦。

 

梦里的场景还是别无二致，依旧是空寥寥的感觉，他内心的孤独感突然无限放大，屏息坐着，静候那个人到来，王杰希暗暗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看清楚那个人的样貌，他直觉他等了很久，那个人终于出现。

 

神秘人的面貌终于浮现，但王杰希看到那张熟悉的，方士谦的脸庞，并不觉得意外，他们无言地对视一阵，方士谦坐下，他们还是没有交谈。

 

现实中的心悸令他猛然惊醒，王杰希坐起身子，感觉头顶发凉，都是冷汗，但不知道为什么，心定了很多，外头黑漆漆一片，应该还是凌晨，他突然有预感，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急匆匆地跑下楼。

 

方士谦坐在饭桌上，点着一盏昏黄的小灯，一杯一杯地往嘴里送酒，见他下来，有些惊慌失措想藏起酒瓶，但也明白于事无补，向他晃晃酒杯：“要来喝吗？”

 

王杰希在他对面落座，还没有等方士谦动作，自己已经装满一杯，但迟迟没有喝下去，他没有正对方士谦的目光，空气中弥漫的酒味有些刺鼻，他眼眶肿胀，静静地说。

 

“方士谦，我们在一起吧。”

 

方士谦回。

 

“好。”

 

-Fin-

* 原句见亦舒先生《代寻失去时光》

最近关于他俩想法很多 这次没写老王为何先行心动 可自行想象w